一周前，以赛亚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

他在宗座宫内的一个房间里醒来，入目看到的便是挂在床上的柔软纱帐，那些轻薄的纱雪白而轻盈，在带着蔷薇甜香的微风的抚弄下轻轻晃动，仿佛轻而柔的雾与云，让他有一种还沉在梦中的混沌模糊的不真实感。

房间里明亮异常，照进窗户里来的太阳把一切都涂抹上了层金色的柔软光辉，远处教堂塔楼里响起的钟声厚重而低沉，余音在空气中缓慢地回荡低鸣，把其余的声音衬托得静而寂，几乎能使人听见外面天空中雀鸟鸣叫与扇动翅膀的微小动静。

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如此寂静。

仿佛遭遇世界的遗忘。

刚醒来时的以赛亚茫然而无措，只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怪异而压抑的梦中，他被这陌生且沉重的梦压得喘不过气，几乎感到寒冷地发起抖来。

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将手指和手掌的温度传递过来，为他驱散压抑灵魂、缠绕身体的寒冷。

他闻到月桂与蔷薇的香味，那些手指柔软而温暖，像是冬日里的太阳，耐心地照拂他的每一根冻得麻木的手指和每一处在寒冷中颤栗的肌肤，柔软暖意渗进肌肤，随血液的流动巡回全身，让他在这样的温暖中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温柔地握着他手的人的笑声。

“没关系。”那个人说，在雪白轻盈地飘荡的纱帐的下，他只能看见对方披在身上的像是阳光织就而成的白纱，以及那层薄纱之下的一双溶解太阳光辉的金色眼眸。它们温和地注视着他，似乎也在安抚他：“不必担心、也不必害怕。”

“你已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我向你许诺。”

“…………”

突然地，以赛亚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在水中打了个寒颤，感受到了有人从背后靠过来的动静，因此试图扭头去看来人——但因为在热水里泡得太久、导致了一时的头昏无力，反而差点让他摔进了温泉池里去。

“唔…！什、什么——”

好在靠过来的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帮他稳住了身体。

而借着这样的接触，以赛亚也终于看清了那个靠近他的“人”究竟是谁。

“是你们啊。”

以赛亚表情难看，嫌恶在脸上表现得掩都掩盖不住——“放开我，”他说，语气生硬，一点不显示礼貌与尊敬，“你们的手烫死了，你想烫伤我吗？”

“…………”

被白纱遮挡着面容的天使松开了手。

祂仍旧半蹲着身，并不在意自己的雪白长袍的袍角拖到地面、被湿漉漉的地板打湿，也不在意自己伸出手去帮人时沾到衣袖上和身前的水渍——至于被帮的人那糟糕恶劣的态度，祂也显然是同样毫不在意的。

“抱歉。”祂说：“我以为你需要帮助。”

“如果你不突然出现在这儿的话。”以赛亚无语翻白眼：“那我也不会需要帮助。”

“还有，我明明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吧——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受不住你们那烫得要命的温度！就算你们是只需要听从主的旨意的神圣使者，那也该稍微发发慈悲，听一听我这可怜鬼的请求吧？！”

……该死的、永远听不懂人说话的天使。

祂们被用光与热混合在一起创造出来，即便行走人间时勉强披了个看上去像人的外壳，也和真正的用血与肉做的人类完全不像。

那层拙劣模仿的外皮下裹着的是纯净的光与纯粹的热，触碰到人身上时烫得简直要命。让人不由怀疑这些天使压根就是故意的——目的是不与人类有太多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毕竟，就是再虔诚的信徒，在被跟个火炉岩浆似的天使们烫上几次后，也是会不想着再去亲吻祂们的手背了。

但，鬼知道为什么。

这群天使又偏偏喜欢半点逼数没有地来和并不想与祂们有任何肢体接触的以赛亚亲密接触，每次都能仿佛无心般地烫得他衣服下的肌肤发红发疼，让他在心里对这群听不懂人话的人工智障似的玩意儿竖了无数次中指。

以赛亚怀疑这也是祂们故意的。

这些家伙绝对是想看他倒霉和难受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个在他沐浴的时候都要跳出来给他添堵的天使在听到他的话后微微垂下了头，披在头上、被戴在头顶的荆棘花冠刺破些许的白纱柔顺轻盈地随这个低头的动作而在空中晃动，几乎使以赛亚看见那层白纱后的那张完美如雕塑的脸上的同样如雕塑般平静凝固的表情。

“抱歉。”天使再次重复了一遍道歉，连说话时的语调和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我只是想帮你。”

以赛亚：“…………”

他拒绝再和这种人工智障似的玩意儿浪费时间、多说废话。

“我不想和你们说这种无聊的废话。”他扭开头，连看都不想再看蹲在身旁岸上的天使。“你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总不能就是来看我在这儿泡温泉吧？”

这里是修在宗座宫内的一个浴池。

从山上温泉里引水过来，池水温热，略带一股淡淡硫磺味，在水池的特殊设计下保持着恒定的温度，让整个室内都白雾缭绕、热气腾腾，舒服得能让人一不小心就在里面泡过头。

……他也确实泡在水里舒服得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那些等在外面、本该在他洗浴结束后为他进行装扮的男孩们有没有不耐烦。

难以避免的，以赛亚略微有了点小心虚。

他确实很不喜欢当这个所谓的“圣子”，也讨厌和那些装出关怀与尊敬来的教士们相处，就连这些天使，他看了也只觉得烦人。但，对那些的确表里如一地纯真纯洁、并且尊敬他喜爱他的男孩们，他倒不至于冷漠得太过。

也不至于还故意为难这些小孩，让人家没办法完成工作被责怪。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在水里睡着。

看看手指上被泡得太久而起的褶皱，以赛亚那不算多的良心总算还是痛了一两下的。

还是赶紧起来吧……

他想。

而就在这时，进来打扰他的天使也终于说出了正事：“我在外面遇见那些孩子。”

祂说：“他们等了你很久，担心你在里面出了事。”

以赛亚再度无言。

“所以，”他语气生硬，“他们就叫了你进来看看我是不是被淹死在里面了？”

“因为你不允许他们进来。”

天使回答他：“他们不能违背你的意见。”

“……哈。”

对此，以赛亚的心情依旧不太美好——自己不能违背他的意见，所以就去找可以完全不需要在意他的意见的天使来……这群小鬼，果然刚刚的良心痛早了。

“行吧。”他放弃再多花心力去计较这些了，毕竟这事确实是他自己的问题比较大。“那群小鬼……明明不想让他们进来就是因为不想洗澡都被人盯着，结果还又找其他人来盯着……真是麻烦。”

该说幸好他们没有遇到一个路过的主教或者骑士吗？

在该死的破窗理论下，以赛亚平复心情，用手抓着水池边缘的扶手，当着天使的面从水里爬上了岸。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被热水泡得发红的皮肤上到处都凝聚着往下滚落的水珠，连他才洗过并束在脑后的头发都又因为吸附了太多水汽而在拼命地往他的脖子上和肩膀上滴着有些冷了的水滴。

好在室内的热气充足，倒不至于因此感到冷什么的。

以赛亚坐在池边，用手解开系着头发的绳子，理了理被盘起来太久、都有些发尾卷曲了的长发，然后看向还半蹲在水池边的天使。

“来一个奇迹。”他说：“我懒得过去拿干毛巾了。”

天使：“…………”

祂像是过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本来就被白纱挡着的脸在缭绕的雾气笼罩下变得更加模糊，仿佛正被水洗得褪色中的油画。

然后，以赛亚便被一个能把他从头盖到尾的白色细棉布给盖了起来。

以赛亚：“……你认真的？”

他明明！也没有露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好吗？！

小说《万人嫌平等惹怒所有人》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