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婉莹瞳孔微缩，诧异看着不久前才跟自己不欢而散的男人。
不等她开口，谢启铭便解释道：“我想过，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应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看着他眼中完成任务似的的安抚，苏婉莹的心又沉了下去。
“你真觉得最近的一切是我在胡思乱想吗？打从于英楠回来，你有几次认真听过我说话？”
说完，也不再纠结，她转头继续收拾行李：“我准备去首都培训，这几天就住员工宿舍了，正好我们分开，各自冷静冷静。”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男人是什么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面对态度坚决的苏婉莹，谢启铭疲惫地捏着眉心：“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他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变得听不进解释？
苏婉莹顿住的手微微收紧：“……既然累，为什么不肯分开？”
谢启铭喉结滚动，始终没能给出回应。
僵持片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听着外头客房的开合门声，苏婉莹眸光渐暗。
又是这样，每次触及离婚的话题，谢启铭总是避开。
就好像“离婚”这两个字烫嘴。
苏婉莹逼着自己甩掉所有情绪，收拾好东西便去了军服厂员工宿舍。1
一连几天，她都没回过军区，更没跟谢启铭见面。
一个星期后，培训通知终于下来，苏婉莹跟着其他几个同事准备坐车去机场。
可脚刚踏上车，手就被一股蛮力狠狠攒住。
转头望去，是不久前来的新广播员小林。
苏婉莹还没反应，小林‘噗通’一声跪下来了，声泪俱下：“婉莹姐，你知道我爹一直瘫痪，又被查出尿毒症，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可他为了供我念大学已经把家底掏空了，我必须得快点挣到钱啊……”
“您是政委夫人，就算不去培训也不会影响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我跟我爹就活不下去了，求求您把培训的机会让给我吧……”
说着，不要命似的磕晚.晚.吖起头来。
苏婉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林躲开她的手，一双眼睛盯着她，卑微的眼神竟多了分偏执：“如果你不肯，就是不让我活下去了。”
说着，她就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
“别冲动！”
一旁的同事眼疾手快拉住小林，周围人纷纷冲呆愣的苏婉莹埋怨。
“苏婉莹，小林挺不容易的，你就让让她吧。”
“小林是大学生，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去了还不一定能拿奖，倒不如把机会给她，等她拿到奖金救了她爹，也算是你积福了。”
“就是，谢政委平时助人为乐的，你是他媳妇，觉悟也应该高才对。”
大家七嘴八舌，匆匆赶来的站长一看，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开口：“婉莹啊，小林这样寻死觅活的，万一闹出事来也影响厂里，你跟谢政委脸面上也过不去。”
听出站长话里的意思，苏婉莹一下白了脸：“站长，您明明知道我之前已经……”
话还没说完，小林直接爬起来，挤开她上了车，还不忘朝站长点点头：“谢谢站长！”
车子远去，天空飘起了雨。
苏婉莹僵在原地，没听清站长又说了什么，只是回过神时，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半天，她才挪开腿，浑浑噩噩走在雨里。
让。
她一直都在让，可谁在乎过她的感受？
是不是只要还是谢启铭的妻子，她就要一辈子让下去？
像是受到某种牵引，苏婉莹忽然停下脚，抬头看去，眸光一震。
面前停着辆吉普，谢启铭和于英楠共撑一把伞，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
他将伞偏向于英楠：“孩子的户口已经迁到我名下，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可转目间，不偏不倚撞上苏婉莹深深的眼神。
‘轰！’的一声雷鸣，顷刻大雨。
苏婉莹红着眼，怔望着几步外将于英楠护在伞下的男人，指甲深陷掌心的手隐隐渗出血丝。
他竟然把于英楠孩子的户口迁到了他的名下？
他帮对方抢了个工作，三天两头的照顾还不够，竟然还要给于英楠养孩子？
既然这么爱于英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
谢启铭敛去眼中诧异，让于英楠上车：“你先走，一会儿我再去跟你商量。”
于英楠温柔点头，余光朝苏婉莹瞥去，满是嘲弄。
但苏婉莹的视线只在谢启铭身上，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双腿就像不受控似的，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前路。
‘嘀——！’
刺耳的喇叭和刹车声骤然响起，她都来不及反应，胳膊便被狠狠一拽，一辆黑色红旗车在身前险险擦过。
“你疯了吗？差一点你就被车撞了！”
苏婉莹望着谢启铭盛怒的眸子，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彻底爆发。
“我是疯了！快要被你逼疯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哑声哀诉：“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离婚？是要拖我一辈子，让我看着你对于英楠有多好吗？”
“因为你是政委，我是你妻子，我事事都要让着别人，让了工作，让了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这条命是不是也要让出去？”
“……我受够了，再过下去，我怕我会变成真的疯子！”
苏婉莹从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谢启铭心头的火就像被冷水浇灭。
他本能地要去扶几乎快瘫倒的女人，对方却好像在躲避猛兽，连退了好几步。1
苏婉莹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放低的声音几近哀求：“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谢启铭，求求你离婚吧，放了我……好吗？”
她眼眶通红，流露出的卑微绝望，像针一下刺在了谢启铭心头。
在他的记忆中，苏婉莹从来都是温柔内敛、不争不抢的女人，他总以为，她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在闹情绪。
可当面临像是崩溃了她，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雨越来越大，苏婉莹就这样看着谢启铭，她满眼的破碎，浑身的死气。
谢启铭死死握紧双拳，望着她的黑眸一眨不眨。
很久，他才无力般挤出一个字：“……好。”
这天下午，民政局。
他们就领了离婚证。
加上上辈子，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出了民政局，苏婉莹捏着离婚证，心中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此时此刻，她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
转过头，她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谢启铭，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也不再有意义。
半晌，她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祝你幸福。”
说完，苏婉莹转身离开，再没回过头。
望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谢启铭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
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都没在喊她。
一场雨过后，树叶滴着残余的雨水。
苏婉莹抬起头，遮住穿过云层的阳光。
阴霾散去，从这一刻，她的未来不会再有谢启铭，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
就在苏婉莹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
她望去，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
苏婉莹脑子还没反应，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
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苏婉莹把人推上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
苏婉莹也有些力竭，笑着微微摇头，正要上岸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奔腾的河水水龙帮急速涌来！
“同志！快上来！快——”
岸上的人伸出手，苏婉莹刚一抬手，河水却已经涌来！
“同志——！”
像落叶般，苏婉莹消失在湍急的水中！


冰冷的河水，钻入苏婉莹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她想挣扎，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
窒息一点点袭来，意识慢慢昏沉。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谢启铭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谢启铭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苏婉莹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苏婉莹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寂静的街道，谢启铭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谢启铭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于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于家。”
“嗯。”
谢启铭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9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谢启铭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于英楠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苏婉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苏婉莹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启铭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苏婉莹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启铭，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谢启铭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苏婉莹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启铭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启铭，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谢启铭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谢启铭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婉莹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谢启铭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苏婉莹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谢启铭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苏婉莹……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谢启铭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苏婉莹为了救人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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